娘村

04.

我不断地挣扎，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远，直到在我眼里消失。

我挣脱开来，才看清身后的人正是那天在山上见到的那个奇怪的算命婆。

她还是和上次一样穿的奇奇怪怪，脸上画着好几个颜色线条。

「丑丫，你还记得我吗？」算命婆边说边朝老二走去。

我害怕她对老二做什么坏事，急忙跑过去把老二护在身后。

老二摸着我的脸，缓缓问道：「你是姐姐吗？」

「老二，别怕，是我。」

「姐姐，你怎么来了。父亲呢？」

我刚要说话，就被算命婆打断了：「你的父亲，不要你了。」

「你不要胡说！」我反驳道。

算命婆不紧不慢的找到一个石墩坐在上面。

「你的母亲怀了一个龙凤胎，她就可以再生一个儿子。你这个瞎儿子她就没有养活的必要的。」

我气急败坏地说道：「你别乱说！我母亲是很爱老二的。」

「那是因为老二需要给你家传宗接代啊。」

我仔细回忆，母亲似乎是说过这样的话。

她说老二是她生的第一个男丁，要传宗接代的。

算命婆跟我们说了很多，回到家已经天黑了。

我没有带老二回来。

既然他们想扔掉老二，即便我把老二带回去了，他们肯定还会想办法扔掉他。

母亲自怀孕之后她总是吃不好、睡不好的。

因为之前的旧疾带的她现在的身子越来越虚弱。

我最近经常梦见三弟和四弟。

他们每次从水里走出来，说他们很冷。

我每次与母亲说这件事情的时候，她都会很反常的开始说胡话。

我总觉得，三弟和四弟好像回来了。

「丑丫，去给你三弟、四弟拿碗筷。」

母亲又说胡话了。

在母亲怀孕三个月的时候，她说她看到了三弟和四弟。

父亲急匆匆地从工地赶回来，结果家里什么也没有。

父亲全当是母亲的臆想。

母亲还在和三弟四弟说话。

「老三、老四，你姐姐做的饭好吃吗？」母亲说着就往我摆在一旁的碗里夹菜。

恍惚间，一阵香气飘过，我也看到了三弟四弟。

我看着三弟和四弟坐在桌子前，夹着碗里的野菜吃。

我的眼睛瞪大了，想要看清楚。却一不留神从凳子上跌了下去。

他们没有腿！

我惊愕的捂着嘴巴，指着他们站起身来。

我吱吱呀呀的想喊母亲，但是看到母亲还在开心为三弟和四弟夹菜。

「母……母亲，他们……不是……快走。」我拉着母亲的胳膊想要带她走。

母亲一把甩开我，还是自顾自地和他们说话。

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。

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三弟和四弟想要找母亲，没有去投胎。

「姐姐，我讨厌母亲。」这是三弟的声音。

我猛地转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三弟。

他身上都是水。

「是母亲害死了我。我也要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。」

三弟边说边走向我。

他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都落在了地上。

我吓得一溜烟钻进了被窝，紧紧盖住自己的身体。

我听见三弟一直在屋里走动，他嘴里一直嘟囔着自己讨厌母亲，是母亲害了他。

我吓得喘不过去来、我紧闭着双眼，但是耳朵却非常灵敏。

我听到四弟也来了，他们在我床边和我说话。

他们说要向母亲索命。

05.

很快，这件事情就传遍了村子。

村里没有人愿意和我们接触，他们说都是我们应得的报应。

母亲还是一如往常，让我照顾着点三弟和四弟，彷佛他们没有死一样，就正常的和我们生活在一起。

但是自从那天我见过三弟和四弟之后，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。

反倒是母亲。

我记得那天三弟四弟说要向母亲索命。

我非常害怕他们害死母亲和母亲肚子里的孩子，所以我急忙请来了之前在山上遇见的那个奇怪的算命婆。

母亲见我请了算命婆她也不排斥，想让算命婆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算上一卦。

算命婆没有先为肚子里的孩子算命，而是先着手处理三弟和四弟的事情。

「刘家媳妇，我问你，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？」

「你问这个做什么？」母亲突然警惕的看着算命婆。

「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带有罪孽，你若不把前因后果说出来，这孩子以后怕是凶多吉少。」

母亲是知道的。

自老二眼睛出事之后，她的身子就一直不好。

再加上怀了孕，肚子里的宝宝把母亲身上的营养都吸走了。

现在的母亲躺在床上，脸色蜡黄，没有一点血色。

母亲闭着眼睛思量了一会，对我缓缓说道：「丑丫，你先出去。」

我看了一眼算命婆，她冲着我点了点头，我转身走出房屋，又跑到了窗户边。

「哎，当时有个算命的说我怀不上女娃是因为老三老四的原因。正巧家里缺钱，算命婆就为我找了个好人家，我就把老三老四卖了。我听算命婆的话让老三和老四晚上从天水渠回家，天水渠没有桥，只放了一个木板让人走。我就找人暗地里跟着我家老三老四确定他们掉河里死了。」母亲语气平淡的像是再说别人家的故事一样。

「你找人跟着，是不是如果老三和老四没有掉进河里，你找的人就会把他推进河里。然后佯装成意外。」

「没错。」

「那你带回来的那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是什么。」

「是我他们的头发。算命婆说要把他们的头发剪下来混着汤水喝下去，才能有孕。」

原来三弟和四弟的去世不是意外，是母亲亲手杀死了她的孩子。

我没有揭发母亲，全当不知道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，但这个家一直充斥着恐怖的气息。

直至母亲临产的前一个月，母亲才说她看不到三弟四弟了。

母亲生孩子那天，她生了三天三夜，每次接生婆出来都端着一盆子的血水。

接生婆换了一个又一个，接生婆说我母亲受到了诅咒，直到最后接生婆们都不肯来了。

他们说我母亲肚子里怀的孩子是怪物，不肯出来。

我进屋见到母亲的时候，她身上都是汗。

她虚弱的躺在床上，眼皮都睁不开了。

她的肚子发紫，里面的弟弟妹妹一动一动的，像是要把母亲的肚皮撑爆。

父亲从厨房拿进来了一把刀，他坐在床边抽着烟，一言不发。

「丑丫，出去。」父亲扔掉嘴里叼着的烟，拿起了桌子上的菜刀。

我被父亲推了出去，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母亲的房间。

屋里的灯光将父亲的身影映射在窗户上。

我看到父亲对准母亲的肚子，举起了菜刀。

母亲的尖叫伴随着婴儿的啼哭消失了。

算命婆算错了，母亲这一胎不是龙凤胎，而是双胞胎。

是男孩。

母亲死了，我看到她的双眼瞪得像很大，比我在山上看到野鸡下的蛋还大。

母亲新生的这两个弟弟跟三弟和四弟小时候一样。

他们白白胖胖的，看上去很惹人喜欢，根本不是他们说的怪物。

父亲把母亲埋在了家里的院子里。

他很讨厌母亲新生出来的孩子，他说要不是因为算命婆说里面有个女儿，我也不会为了钱，把她的肚子剖开。

为了钱？为什么是为了钱？

难道不是因为母亲气数已尽，无法产子才剖开肚子的吗？

没有人告诉我答案，也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这么讨厌男孩。

把母亲安葬好那天，父亲抽了一晚上的烟。

我哄着两个新弟弟睡下后，父亲将我叫到了一旁。

「丑丫，这两个弟弟你更喜欢哪一个啊？」

「父亲，我都喜欢。」

「如果父亲要你非选一个呢？」

我思量再三，说道：「父亲，他们都是我弟弟，我都喜欢，我选不出来。」

父亲摸了摸的头，深叹一口气说道：「丑丫，叫声爹我听听。」

我感到非常惊讶。

自我记事以来，我都是叫他们父亲、母亲。

每次我学着村里的人叫他们爹娘的时候，母亲都会很生气，说我是扫把星，不让我喊他们爹娘。

一开始只有老二是喊爹娘的，但是老二见到我和弟弟们都喊父亲母亲，他也就跟着我们一起喊父亲母亲。

我看着父亲，欣喜的喊了一声爹。

父亲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就转身回屋了。

天亮的时候，父亲不见了，还有一个弟弟也不见了。

一开始我以为是父亲带弟弟出去玩了，并没有放在心上。

直到天黑他们都没有回来，我等他们一天又一天，他们还是没有回来。

这一刻我才知道，我被父亲抛弃了。

跟我一起被抛弃的还有另一个弟弟。

06.

父亲走之后不久，算命婆带着老二来了。

许久不见老二，他胖了。

我向老二介绍新来弟弟，他好奇的抚摸弟弟的小脸和小手。

算命婆说老二最近眼睛恢复的很好，但是想要看见很难了。

我跪下来感谢她的恩情。

如果不是那天在山上，她告诉我这个村子的事情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什么村里只有我一个女娃，为什么村里的人又都只有一个男娃。

我看着算命婆回忆起那天在山上的对话。

「丑丫，你知不知道这个村庄为什么叫娘村？」

我摇了摇头，说道：「不知道。」

算命婆不紧不慢的点燃手里的香烟，说道：「因为这个村庄里全凭靠女性的子宫生活。这个村子里的女人不断的怀孕，他们所有人都渴望生下一个女孩。只要他们一生下女孩，就会立刻把她卖出去。你们村子里所有人都是这样，他们靠生女孩、卖女孩来获得经济来源。」

我不相信，我不相信村里的人会这么坏，「那为什么我没有被卖走？」

「因为你太丑了，没有人愿意买你。他们会把生下来的女婴，卖给城里人，或者是邻村。等女婴长大之后，就马上把她嫁给别人，以此来获得高额的彩礼。这都是一环接一环的。」

怪不得每次村里的孃孃生育之后，我都见不到她们生下来的孩子，而且每次生育后，她们就会变得很有钱。

算命婆见我不说话，接着说道：「她们生下的第一个男孩。就是用来传宗接代的，以此来保证他们家族能够不停的生育、不停的买卖。显而易见，你的这个弟弟就是来传宗接代的。」

传宗接代，老二是家里第一个男孩。既然家里需要他，为什么父亲还要丢下他？

算命婆像是知道了我的想法，吐了口烟，缓缓说道：「你的母亲怀孕了。算命婆说是龙凤胎，你的这个弟弟眼睛又瞎了。以后很难买到一个好的媳妇。让他白吃这么多年的饭，还不如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传宗接代。」

不！不可能！母亲明明是爱老二的。

那天有人来家里闹事，母亲还在护着他。

「你想知道你三弟和四弟的真正死因吗？」

真正死因？他们不是跑回家的时候溺死的吗？难道另有隐情？

「那你就回家去正常的生活。时机到了，我自会去找你。」

我没有说话，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，我一时无法接受。

算命婆站起身来，把一个迷香放在我手里，「这个迷香会给人带来幻觉，你把它放在你母亲的屋子里。」

随即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很像木头的东西，「这个木檀可以使你不中香。记住一定不要让木檀离身，否则你也会中香出现幻觉的。」

「这会不会伤害母亲？」母亲现在肚子里还有两个宝宝，一定不能出事。

「放心吧，不会的。」

算命婆见我不说话，也不强迫我去做，她缓缓走到老二身边，抚摸着老二的头说：「你可以选择拒绝，那你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。」

……

现在我已经知道真相了。

我为这个村子里的人感到悲哀，也为我死去的弟弟们感到悲哀。

我的母亲为了生下一个女娃，害死了两条生命。

直到生命结束她都还在想着肚子里有个女娃，能卖个好价钱。

而我的父亲，带走了其中的一个孩子，为他老刘家传宗接代，抛弃了他剩余的孩子。

算命婆带我们离开了娘村。

我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，这里不再有生男生女的困扰。

这里是世外桃源。

很久以后，我才知道，算命婆也出生于娘村。

她是被我的奶奶卖出去的女儿，是我的姑姑。

小说《娘村》试读结束，继续阅读请看下面！！！